月在他乡（十八）
虽然没有赶上和流川一起晨练，但好歹还是一起吃了饭。吃完饭，送走流川，叮嘱外出的姑娘小伙子们一定要提早收工，赶在下午三点之前到家，仙道又溜达着回到了安西的帐篷。恭恭敬敬跟安西打过招呼后说道：“安西前辈，我昨晚已经跟流川说过了，他愿意陪我去各部落走一趟。您看您有什么需要特别交代他的没有？我一会儿帮您转告。”
“哦呵呵呵，”安西笑了起来。这孩子还真有点儿难懂，说他滑头吧，他又时时流露出少年特有的天真，而且待人接物落落大方、极易亲近，跟姑娘们接触也都光明磊落、有礼有节。说他单纯吧，他又时不常耍上一些小心眼儿。比如在教习大家歌舞的时候，他一时甜言蜜语各种鼓励，把人架的高高的，一时又言语相激，让人斗志满满；私底下更是因人而已、各有手段，顺着逆着、打着哄着，直把这群孩子，摆弄的服服帖帖。再比如现在，他想流川跟他走，却不直接领着人找他说来，而是两头传话，明明流川刚刚还在这里。但小滑头再滑，也滑不过老滑头，他那点儿小心思，早被安西一眼看穿。也就是这几年安西年岁渐大，又经历了白发人送黑发人之痛，身体渐不如从前，心性也大变了，乐于装糊涂，也乐于成人之美，而且他对仙道欣赏不已，对流川疼爱有加，看得出这两个孩子相处融洽，他们在一起时流川更是难得的放松。所以他乐呵呵的问道：“我这还真想不出来，要不，你提醒提醒我？”
仙道看他神色，已知自己目的达成了，隧放松下来，神态也多了几分少年人的顽皮：“嗯，比如，您有什么重要物品，要送到其他部落的，这个物品之重要程度，非流川亲自送去不可？”
“哦呵呵呵，我还真没有这么重要的物品。”安西摇头否决道。
“嗯，这个物品，是不是可以是给某个非常重要的人物，或一位至交好友的一封亲笔信什么的呢？”
“哇哈哈哈哈，你这孩子，还真是聪明！让我想想，好吧，我就给丰玉的北野先生，写封至关重要的信吧，就让流川亲手奉上好了。”
亲眼看着安西写完信，仙道犹未消停，他马不停蹄，又找到彩子母女，大张旗鼓的宣布，流川答应跟他走了，且安西前辈也大力支持，并有要事交办，让彩子阿妈赶紧替流川准备行李，以便明天一早出发。尽管仙道提前一天打过招呼，彩子母女也有了一定的心理准备，但现在仍觉仓促的不敢相信。彩子性急，立马就要找流川当面问清楚，这哪行呢，被仙道花言巧语好歹拦下，彩子阿妈也在仙道的各种催促中，半推半就的，帮流川收拾起行李来。仙道见状稍安下心，又转到别处自去忙活。谁知收拾半天，心慌意乱的彩子阿妈也不知道自己瞎收拾了些什么，干脆撂下，亲自去找安西商量，最后也不知道两人说了什么，回来竟真踏踏实实的开始收拾了。
再说流川，虽然一如既往的与樱木早早外出放羊，冰山脸也如往常无甚表情，可是樱木愣是凭着有如动物本能般的直觉，感应到他心里有事，而且在比往常越发安静的表象下，情绪是从没有过的烦躁。樱木也被影响，半晌闷闷不乐，破天荒的没像往常一样呱噪个没完，变着法的逗引流川跟他打架，而是远远的，带着愤怒的冷意观望，心里打定主意，要跟仙道好好打一架。都怪他，狐狸哪还有个狐狸样子！
临近晌午，见仙道仍没有现身，樱木拿出随身携带的干粮，皱着眉怒张着鼻孔，一步步走向流川，恨不得每一步都从地上跺出个窟窿。然而躺在地上，拿胳膊捂着眼睛，半天没有换过姿势也没有睡着的流川，听而不闻。樱木压制着自己濒临顶点的愤怒值，把东西递到流川面前，恶声恶气的说了句：“该吃饭了！”
谁知道流川仍是一动不动，用小鼻音回复了句“不吃”，就不再出声。
他哭了？！樱木不亚于遭到晴天霹雳一样震惊。他再无法忍受，扔了食物，一把揪起流川的前襟，奋力把他拉起。流川被他拉坐起来，冰山脸微微露出惊诧之色，眨了眨有点儿迷糊的眼睛，不悦的问道：“干嘛？！”
……没哭啊。樱木见他没有哭，气势瞬间就减了一半，呐呐的说不出话来。
“没事别烦我，今天没心情跟你闹！”流川见他不语，用力扯开他的手，就要再次躺倒。
樱木闻言再次炸毛，又一次拉拽起流川，怒目圆睁道：“为什么没有心情？！觉也不睡了！饭也不吃了！像个女人一样，做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给谁看？！”流川被他吼愣住了，微张着嘴呆呆的看着他，他这副样子，看在樱木眼里更成了魂不守舍。他越加愤怒起来，松开抓着流川的手，用尽全身力气挥舞着接着喊：
“你不说我也知道！不就是因为那个刺猬头吗？！不就是因为他明天要走了吗？！他来才几天呀，你怎么就跟丢了魂一样？！难道老爹、彩子阿妈、良亲、小三，我们大家都对你不好吗？！怎么没见你这样？！原是我们不配！”
“白痴，胡说什么？！”流川凝眉道，但他也不由得自省自问，猴子说的对，我这到底是怎么了？他的神色自然瞒不住樱木，因而樱木更加笃定的大叫道：
“别骗人了！分明就是！狐狸你真的变了，你从来就没有这么不坦诚过！”说着他两手搭住流川肩膀，准备不管流川再说什么，都要先打一架出出气。结果，流川听了他的话，突然浑身都泄了力气，平时恨不得睡觉都要讲究仪态的人，这下连肩膀都松懈了下来，无声的低下头看看地面，又抬眼看住樱木，那眼神是从没有过的迷茫无措，就像深而神秘的黑洞，被那眼神看住的樱木，瞬间无法动弹了，更无法挥拳相向。
樱木呐呐的松了手，垂头丧气的一步步退远，噗通一声坐在地上，也没有了吃饭的胃口，两人默然静坐半晌。流川不善思考只惯于直来直去的小脑袋瓜儿，像扯起一个个无序的黑线圈一样，绕来绕去都是这几天与仙道相处的点滴，以及樱木的痴人痴语。樱木呢，心里却泛起从未有过的悲凉滋味。
虽然樱木嘴上从不承认，他和流川是朋友、是哥们儿，但这两年来的相处，无论是争锋相对的意气之争，是互不相让的竞技比艺，还是齐心协力的一致对敌，他早已把流川当成了洋平、大楠一般的存在，甚至比他们更多。因为流川沉默寡言、荣辱不惊的性格，坚韧不拔、奋力向前的生活态度，以及争强好胜、永不服输的个性，有的与他极为相像，有的又似与他格格不入，但实际上，都早已让他心悦诚服、钦佩有加，只是碍于晴子的关系，他一直把他当做情敌，才别扭至今。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，现在，仙道的突然出现，流川的有差别待遇让他产生了嫉妒，但这嫉妒，跟大楠一样，纯粹出于男人间的友谊。这几天，他心里越来越清楚的感受到，哪怕是跟流川挥拳相向最频繁的时期，他们的关系都比现在近。死狐狸，居然喜新厌旧！或者压根没把我们当做过朋友！实在太可恨了！……唉，如果真是这样的话，跟他打架的心情都没了。
没成想，一向沉默寡言的流川率先开了口，他沉吟道：“……你说的没错，我的确不够坦诚。”声音虽然很低，但樱木听的一清二楚，他迅速回头，意外的大张着嘴愣愣的看着流川。流川看到他吃惊的样子，似乎有点儿羞恼，皱起眉愤愤的接道：“但谁对我好，我心里都清楚！”那表情分明把“我知道你对我好，白痴”表露无遗。
“那……”樱木挠了挠自己的红头，对于流川的主动承认与示好，还是有点儿没有纳过闷来，都不知道该怎么接话。
“仙道邀请我跟他一起去其他部落……”
“你答应了？！”樱木抢白道。
“还没，但准备答应。”
“为什么？！你去干什么呀？！刺猬头为什么邀请你？！”樱木又忍不住激动起来。
流川无声的叹息，因为他其实也还没有弄清楚，仙道为什么偏偏邀请自己，如果单为便利，明显赤木、三井、洋平、宫城和樱木，任谁都比自己合适。而仙道在自己心里到底有什么特殊，为什么特殊，他也想不明白，他只知道自己的确愿意跟仙道在一起，而且也对两人的纵马驰骋草原，心生起了向往。他只好拿劝自己的话说给樱木听：“那个白痴有些脱线，我怕他路上遇到危险。”
“那家伙看起来像绵羊，其实全都是装的，他就是头狮子，能遇到什么危险才怪！”樱木显然对这个理由不能信服。
“会有狼。”哪里像狮子，充其量是只牧羊犬。流川腹诽。
“哼，拉倒吧，如果是我或者宫城、三井让你陪着，你也会去吗？”
“……当然，只要你求我。”
“呸，本天才才不会求你这个臭狐狸呢！”
流川给了他一个“那不完了”的眼神，就不再说话。虽然心里想好主意答应仙道，但难免也觉得仓促，明天就出发呀，前辈和阿妈……
经过这番对话，樱木的心情开朗许多，可能因为流川肯主动跟他说自己的事情吧，他觉得两人又亲近回来了，不，似乎比从前还亲近了。他平心静气的想了想这件事，又问：“你真打算跟他走吗？老爹和阿妈那边，怕是不能同意吧？”
“那是他的事。”流川虽然也没底，但不知怎么的，一开口就是笃定仙道能摆平的语气。
“哼，你这个家伙，天天骂别人白痴，我看你才是真正的大白痴呢！怕被刺猬头卖了都不知道，还帮着人数钞票呢！”
流川闻言，冷冷的瞪了过来。
“怎么，我说的不对吗？连羊都数不清的家伙！”流川怒意猛增，但想到樱木所说属实，又没法反驳，所以面上是又怒又囧，干脆一拳打了出去，正中樱木左肩。
“哎呀，你个臭狐狸，说不过就动手！吃本天才一头锤！”说着，两人总算开始了日常的狐猴大战，猫狗互挠般的缠斗在一处，心情俱是从没有过的敞亮。
没成想仙道中午居然独自来了，还为两人带来了吃的。樱木虽然与流川尽释前嫌，但对仙道依然不满，不，更加不满了，他的直觉告诉他，仙道一定没安好心，但现在，他已经有了别的主意，还不打算立马发作，非但如此，吃完饭，他还特意离仙流两人远远的，让他们跟平时似的，在一起腻着说话。
“可以答复我了吗？嗯？”仙道心里虽然忐忑，但面上仍一幅笑眼弯弯的从容模样。
“这么急？”两个小时都等不了了？流川斜视着他反问。
仙道干脆也不装了，他立马垮下脸，捧着流川的双手，近乎虔诚的说：“嗯，很急，两个小时都等不了了，每多等一分钟，就是六十秒的煎熬。”
面冷心暖的、吃软不吃硬的小孩儿，果然架不住了，点头道：“好吧。不过……”
“不过什么？”仙道高兴的就要跳起，还是极力压抑着兴奋问道。
“前辈那边……”
“哈哈哈哈，你就放心吧，安西前辈和彩子阿妈都同意了，而且安西前辈还有要事让你代办呢！彩子阿妈怕你闷，巴不得你能出去多走走，这会儿只怕行李都帮你收拾好了！”他的得意模样，到底引起了流川的怀疑。流川皱着眉无声审视了他片刻，仙道心里又打起鼓来，收敛起笑容。
“你早就安排好了？”流川质问，声音还是那平静清冷的小鼻音，可是仙道却不自觉的屁股蹭地往后挪了挪，紧抿着嘴唇，连连摇头否认，可是他盛满明亮笑意的眼睛，毫无遗漏的出卖了他此刻的快活心情。看不得他得意又故作可怜的模样，流川挥起一拳砸向他胳膊，他也不躲不避，直接受了这不轻不重的一拳，却再也掩饰不住那满心满眼的笑意，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。
真是挨打还挨这么高兴！变态！樱木远远看着，忍不住低声吐槽。
“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？”
“我还是更希望你能心甘情愿的嘛！”
“那我要是不答应呢？”
“你现在反悔可晚了啊！”不答应的话再威逼，再耍赖，实在不行还有赌约呢，赌约不行干脆绑走，或者赖着不走，反正就是要在一起啦！唯独这件事上，我可不是会轻易认输的哦！某人暗戳戳的想。当然，这些伎俩可不能让这小笨蛋知道。
“就反悔。”小狐狸尾巴露出来了，摇啊摇，看某人不可思议的吃瘪样子，玩的很开心。
“啊？！不会吧？！流川，不带这样的！啊，我死了！”说着某人就真的躺倒在地上，打起滚来。流川抿紧嘴唇，眼里尽是星星点点的笑意，犹如繁星缀满湛蓝幽黑的夜空。
樱木远远听到他夸张的大叫声，心里暗笑一声，嘿嘿，你现在喊死喊活的未免还太早了点儿！谁知道流川看够了白痴打滚，一脚踹过去的时候，仙道突然腾空立起，一个漂亮的后空翻，就翻下了两人所在的草坡，哈哈大笑着径直向他跑来了！
仙道应该是太开心了，竟然主动揽住了樱木肩膀，反而是两人初识时，主动揽对方肩膀的樱木，嫌弃的甩开了。皱着眉问：“怎么？嫌臭狐狸打的不够狠，又跑我这里讨打来了吗？”
仙道自然感受到樱木的敌意，但他现在太开心了，根本无心跟他计较，而且，他是真有正事跟樱木沟通，所以他略略收敛起笑容，直起身体正色道：“跟你说正事。今天我鼓动宫城跟彩姐求婚，需要大家配合一下。”
“什么什么？！啊！”樱木激动的瞬间面色通红，嘴张的老大，早把对仙道的种种不满情绪忘到了爪哇国。“你说良亲要跟大姐头求婚？！”仙道赶紧捂住他嘴，让他小声点儿。虽然他还处于极度震惊中，也不知道仙道为什么要让他小声，但还是不自觉的压低声音问：
“真的吗？真的吗？啊～”说着说着就大声哭了起来，仰天流泪不止，倒把仙道整愣住了，怎么人家求婚他这么激动，又不是跟他求婚。仙道忍俊不禁，却不能不劝他控制情绪。
“等下等下，你这是怎么了？咱们有话好好说。你是为宫城太高兴了吗？不至于呀，宫城自己都没有这么激动，你哭的未免太夸张啦！”边说边扭头看向流川所在的方向。流川远远没有听太分明他们的话，大白痴哭倒是听的真切，照例低声吐槽道：“两个大白痴。”既然一切都尘埃落定，现在也总算能踏踏实实躺下，就差拿狐狸尾巴盖住身子好好睡上一觉了。
“为什么良亲都可以求婚了？！臭仙道，你当初说要帮我追求晴子，可是我们到现在一点儿进展都没有，良亲居然都要求婚了！为什么？！一定是你偏心，还有什么没有教我！啊啊啊，你偏心狐狸就算了，你还偏心良亲！不可原谅！哇～”
一席话把仙道气乐了，他笑着反问道：“你说说你赖谁？我天天把她往你跟前带，你没进展怪我罗？而且，让你跟她一起领舞都死活不同意，你不单身谁单身？”
“啊，刺猬头，我要杀了你！”
仙道不慌不忙，像拍小狗似的，拍了拍樱木的红头，说：“行了，我死了更没人能帮你了。今天看你表现吧，表现的好，我把压箱底的东西教给你，保准你跟宫城一样，很快就能求婚。”
“啊！”樱木瞬间气势全无，秒变大型犬，“你你你，说好了，你可别赖账，不然我可不像狐狸，那么好糊弄！”虽然说着威胁的话，但那带着热盼的可怜巴巴的小眼神，实在没有什么威慑力。
仙道一笑，那笑容却又不同，大抵是因为狐狸两个字，把心思又转到那儿去了，给了个安抚的眼神，就待离开樱木，跑回流川那里，却被樱木一把抓住，大叫道:
“刺猬头，你还没有说我怎么配合才算表现好呢？”
“啊，你先就假装不知道好了，到时候围住宫城，跟着大家起哄，看我眼色行事就对了！”说着就又要跑，没想到樱木又一把给薅住了，他只好无奈的回头正视他，无声询问又怎么了。
“狐狸知道吗？干嘛连他都瞒着？”
仙道呵呵一笑：“你不说我倒忘了叮嘱你了，的确要瞒着流川啊！至于为什么，难道你不觉得看到他吃惊的神色，会很有趣吗？”
“切，面瘫狐狸还会有什么吃惊神色？我看你不要抱什么希望才好。”樱木不以为然道。
“呵呵，我倒是很期待呢！”说着，这下子是真跑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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